Student’s Good Work> 中文作品欣賞 - 思念是一條永不枯竭的河

5B 郭頌瑜

有一種千里迴游的魚,牠的同類沒有一個游得比牠遠,沒有一個能從太平洋起步,渡過鄂霍次海,繞過庫頁島,在幾千公里的奮力游動,只是為了返回自己的家鄉黑龍江。這種魚就是大馬哈魚,而我們曾幾何時,也被思念的力量驅使,在永不枯竭的長河中用盡了力氣。

在十五歲以前,我不懂得甚麼是思念。十五歲的時候隻身一人長期在香港讀書,想來是給了我第一次強烈而痛苦的思念。思念如同分娩時母親的陣痛。而我的思念最深刻的莫非是對於母親的牽腸掛肚。所以我不禁將兩者三間梳理出了奇妙的關係──正如我們離開母體時母親的痛,母親遠在天邊時我們會感受到相同的痛,撕裂感,那是思念的痛。思念帶來的潮水輕易地把我淹沒,令我窒息;你溫柔的手是我更加找不到自主呼吸的理由。

十三歲那年,我面臨著小學升初中的挑戰,卻一點也不思進取。母親急了,怕耽誤了我的前途,對我軟硬兼施促我學習,我置若罔聞。終於有一天我觸到了母親的底線,我深刻地記得她的樣子,是悲傷,是失望,而不是憤怒。我被震懾住了,但我以為她會抽起雞毛撣子狠狠抽我,而那已是不能使我屈服的了。我萬萬沒想到她舉起電腦顯示屏,咬著牙齒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她又抽起鼠標,在牆上砸得粉碎;鍵盤在她手中斷成兩截。我從不知道她有這麼大的勁兒。我看呆了,當時瑟瑟發抖,以為她瘋了,失智了,要來打我了。但是她沒有,沒有動我一根手指頭。整個過程極具恐怖,沒有一句話,即使我顫抖地求她停下。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母親發火,我寧願她打我。

後來我明白了母親的用心良苦,是在我學了孟母斷機之時幡然醒悟。班上其他同學都不明白,但是我懂。我的學習生活中,大抵都是因為想讓她放心。她不止一次說過:「你和你弟若是想要出國,那媽媽我砸鍋賣鐵也會供你們去的!」她說得十分輕鬆和愉快,就好像她告訴我晚餐是她拿手的餃子一樣。可我怎麼可能忍心呢?母親總說:「喜歡甚麼就買給自己,別委屈了我的女兒了!」自己卻穿著我穿過的舊鞋子和舊衣裳,幾年不買新衣服。

看到她打來微信語音通話又取消了。她打字:「沒甚麼事,就是想和你聊聊天。」

今年的中秋節是我一個人過的。看見外面層巒疊障,月影婆娑,終於體會到了「明月何時照我還」的無力之感。我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,她秒速接起。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思念化作了永不枯竭的淚河湧了出來。我只想飛過二千米,回到她身邊。

思念這條河是永不枯竭的。直至生命的盡頭,它也許弱了,細了,外人看不見了,但它永遠都在,永不乾渴。大姨在三個孩子分別七、十一、十五歲的時候患病去世了。她的小兒子是個頗有才氣的小演員。他在我們面前從不軟弱,只是有次在酒精的作用下,他的眼淚決堤而出。涕淚交橫之中他不停說:「我真的太想我媽了……真的好想好想她啊……」眼淚濕透了衣襟。

有一個晚上,我夢裡有這樣一個神奇的景象:銀色的月光下一群白金箭族孔雀屏似地展開了翻越。在波浪之中,無數梭子一樣的大馬哈魚向著不同的統一的目標奮力游去。有的魚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回到那裡;有的拼命掙扎卻被浪潮推回,越來越遠;有的努力裝備自己為了可以體面地回到家鄉的懷抱。他們此起彼伏,反射出耀目的光芒。他們所在的這條永不枯竭的河,有個名字就叫做「思念」。